世上无人能阻挡细水爱长流

【原创】云上

著/荼白


*本文世界观与前篇《寻找》一致。主人公为自己的三四儿子,视角为三儿子零。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阿多尼斯

 

 

“作为一名特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证据递交军事法庭。”

“希望你可以极尽口舌之辩来延缓你的罪行,或加大你的奖赏。”

“迈入云端抑或跌入深渊,这一切,将由你的供词决定。”


1.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在一个闷热、潮湿的夏日午后。空气令人窒息的湿热,吸入肺腑的空气夹杂着水雾悉数化为汗珠滚落在地。天空是将暗未暗的昏黄,蝉在窗外声声鸣叫,纷杂、无序、惹人心烦。

我半倚在人事部的门口,握着怀里的手枪闭目养神。又要招新了,一年里的第二次。沈家近几年来令人印象深刻的崛起,带来的危机感与破坏力是惊人的。我无数次站在城头,冷眼看着训练有素的半AI们一排接一排地倒下,整齐的队形被飓风吹得散乱,正如这政府的统治般,蛛网似的逐渐支离。

一只枯槁的手夹着文件从门内伸出,我接过这份名单,大步走过走廊。两旁是死气沉沉的人们,在昏黄的日光下或形容憔悴,或面色蜡黄。看到有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走过,人群中掀起一阵波动,这个动乱的年代,无人想加入政营,匆匆拉帮结派,但是,若是因此穿上这身制服,荣耀、财富、地位也便接踵而至。

我在溢满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拐过转角,于墙边的长凳前站住。这是位年轻人,银色长发扎成松松一束,一直垂落到他蜷缩着的腿边。我瞟了眼名单,“Merlin.”还算有趣。

“到你了。”我站直身躯,微微垂眸俯视着他。

他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澄澈的蔚蓝色。

这一瞬间,我仿若见到了天晴。


2.

凌晨两点半,大雨倾盆。

我躺在大楼的天台上,盯着雨珠在昏黄灯晕的映照下延着弧形玻璃罩滑下,将幕后的世界遮蔽得明明灭灭,晦涩不明。多可笑,曾经我唾弃这幕布阻隔了我的星空,如今我却赞赏它予我荫蔽,使我能够看到暴雨里转瞬即逝的电光。

玻璃门吱呀着向内打开,轻盈如雀鸟的脚步声传来,我借着紫红色球状闪电的刹那光芒侧头看去,湛蓝眸子里映出惨白的亮光。我想我知道他,Merlin。

他轻巧抬腿,跨过横呈于地的各种锈蚀废弃装备,在我身边躺下,银色长发汇成蜿蜒的河流:“恕我直言,莎士比亚笔下的露台,应该溢满娇妍烂漫的花卉,而不是破败的垃圾。”

我微微挑眉看向他,蓝得惊人的眼睛,带有漂亮的熟悉。

“你的眼睛很好看。”

Merlin噗嗤一声笑出来,暂时的光亮中,我看到他的腹部随着笑声的震颤一起一伏——在这座大楼里从未存在的直接如烟火的快乐。

“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他咯咯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刑侦部糟糕的搭讪技巧。”

“自然是比不上人事部新人的罗曼蒂克式语言风格。”

“也许吧,”他眯缝起眼睛,舒展身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暴雨了。”

我翻了个身,屏息默默地注视着天火在空中熊熊燃烧,电闪雷鸣是最好的波尔卡,雨珠与疾风伸出有力的双臂发出邀约,诱使沧海一粟们迈入梦境的舞池。

“但即便天神震怒,水淹人间,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觉察。”

“没有觉察并不意味着没有发生。是该叫你零吗?”

我没有应答,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银色的长发,清澈又洞悉一切的双瞳,潇洒如风的浪漫主义,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我猛地坐起,在Merlin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跨坐在他身上,将他的双手牢牢钳住,动弹不得。我傲慢地扬起下颚,声线波澜不惊,隐藏在怀里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他的太阳穴: “Merlin,Merlin,不列颠之王的导师,掌握花语的魔术师,世间最强的欺诈师……Merlin,你辅佐的王究竟是谁?”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点燃漆黑如墨的黑夜。明暗的光影里,我看到他笑了,轻轻地,平静又安详:“还有乐园的守望者……零,你看过说书人活在书中吗?”

我没有动,同样,他也没有,我们如一对雕塑,在澎湃的舞池中默默对望,不发一言。我审视着他,妄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瞳中发现一丝,哪怕只有一丝的违和与慌乱。

但他始终没有。

“啪。”我扬手,枪支落地,“做我的搭档。”

他眨了眨眼,眸子中闪着调侃与诙谐的光:“我不知何时刑侦部拥有随意调动人事部的权限。”

“如果是我邀请你呢?”

“求之不得,”他将我推开,支起上身,向我伸出一只手,“那么,合作愉快。”


3.

森林的枝叶在风中翻腾,像是翡冷翠色的大海波涛起伏。我们如鱼儿破开浪花前进,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舒缓低沉的海潮声。

“今天的任务需要在森林里活动吗?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具体内容。”Merlin  一头夺目的银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因急速前行而在身后随风飘荡着。虽本应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但他凭着令人惊叹的灵巧性自如穿梭于树丛中,竟如履平地。

“据我所知,我应该是长官。”我面无表情地裹紧风衣,在前方快速前进着。周围的枝叶向后褪去,清晨的阳光自叶间滴落,幽密的草地都被深深浅浅点染上灿金的光芒。我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扁了扁嘴,浅淡的眉头微蹙,露出颇愤愤不耐的神色。

“但我是受你邀约才前来,我以为我们比起上下级更相似“part(ner)”——”

无预兆地,我伸手拦住了他,他大吃一惊,堪堪停在我的身侧,凭着余光的轻轻一瞟,我看到他殷红的嘴唇果然微微撅起,不出所料。

“这里是……”Merlin绕出我手臂的阻拦,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温暖的光亮飘落在他身上,仿若信步前行时落满肩头的白鸟。我加紧步伐跟上去。他轻轻抚摸着这座小小的石制城堡的围栏,蓝眼睛里微波荡漾,溢满难言的情绪。

“我没想到,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建造这样一个地方。”

“是王尔德的巨人的花园,格林的矮人的小屋,还是安徒生冰雪皇后的宫殿?”

“都不是,”我推开门,淡淡道,“里面只是一些人类的孩子们。”

随着第一缕晨曦的洒入,屋里的静寂渐渐开始松动。早餐的香气飘来,伴着厨房氤氲的水汽。

“孩子们,起床了。”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轻声逐一唤醒孩童们。接着,在孩子们逐一苏醒,发出含糊的声音时,她转身看到我们,明显吃了一惊。她局促地向我走过来,一边在裙带上蹭着沾有面粉的手指:“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太突然了……”她又看向Merlin,“这位先生是——”

“到厨房再说吧,珍妮。”我打断了Merlin脱口而出的自我介绍,“我想你的煎饼快烤糊了。”

“哦,天哪。”珍妮尖叫一声,顾不上寒暄,急急忙忙朝内室奔去。

“现在,”我垂下眼眸,掩上一瞬间闪过的锋芒,通过耳麦轻声对Merlin说道,“拿着你的枪,去杀了她。”

我感到身边的Merlin呼吸一窒,我耐心地等待着,半响,他回话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的罪名是?”

“她的父母生于抵抗者的家族。这条罪名成立吗?”

我仔细地注视着他的神情,试图揭开这套镇定的面具,从中发现一丝不忍与无措,但我又一次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地发现,他的眼睛平静如深潭,未泛起一丝反常的光芒。

“好吧。”又过了几秒钟,他轻声回复。我半倚着墙边,注视着他雪白的披风在拐角一闪,隐入了厨房的烟雾中。


4.

“所以你朝她开枪了?”我们沿着崎岖的小径继续前行,Merlin轻快地吹着口哨,同枝头的雀鸟应和着。朝阳已完全升起,鲜红与灿金的朝霞携晨星一道隐入夜的故里。

“如你所愿,是的。”他耸耸肩,将一块路边的石子一脚踢到杂草丛中,“我站在厨房门口,扣枪上膛。”

“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是的,我没有打算隐藏它。”

“有趣的风格,”我将目光从卫星地图上抬起,略略扫了他一眼,“对自己的罪恶从不试图掩盖。”

“承蒙夸奖,”Merlin云淡风轻地接道,“总之,她回过头来。”

““先生,煎饼烤好了,你想要来一块尝尝吗?”她笑着说。”

“我既没有点头又没有笑,下一秒我便开枪了。”

“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是把空枪?”此刻我定好了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对,正中你的下怀。”他小跑着跟了上来,略带抱怨地说道,“你想象不到当时那种尴尬的情形,一个谋杀未遂者举着把压根没有子弹对准一个根本不会受害的女孩,枪声响起,又寂静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你猜怎么着?她笑了,捂住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在刚刚游戏中取胜的孩子。”

““哦,天哪,先生。”她极力在笑声的空隙里找到机会喘了口气,“昨天我们接到零先生的通知时都在猜测这位难得的新搭档究竟会不会开枪,猜不会开枪的占了大半,但我说他会的。”“能得到零先生如此器重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我当时这样说。”

“她注意到我尴尬的神色,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理好垂在两颊乱蓬蓬的红色卷发,笑着告诉我:“你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先生。我们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都已经被零先生的搭档们用枪先先后后指过几次了,当然,每次都是空枪。””

“话音刚落,她就从木凳子上跳了下来,跑到我身边,将热腾腾的煎饼递给了我。”

“当然,此刻这把令人尴尬的枪已经被我别在腰间,我接过煎饼,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想不到你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我侧过头,略带兴味地望向他。

“这是当然,不知道你怎么想出这样坑人的点子。”他摇摇头,似是很不平,但马上,他又扬起脸,蓝色眸子透出一股子狡黠与笑意,“她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我拂开挡在眼前的树枝,随口接道。

“哎,你靠近点。”他一猫腰钻过拦道的枝叶。我等在原地,半是好奇半是好笑地看着他急急忙忙赶上来,踮起脚凑到我的耳边。

温热的带有暮春气息的微风抚过耳际,他伏在我的肩头,轻声说:

“零先生其实一直是位温柔的人啊!”


5.

七月流火,随着夏季的消逝,夜幕随着早秋的脚步声逐渐提早了降临的时间,虽然加快了脚步,等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傍晚了。

Merlin在森林的空地上生起篝火,噼啪的火舌如聚起的晚霞般灿烂艳丽。“我以为如果要过夜的话应该带上食粮和帐篷。”他脱了披风垫在身下,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燃烧的柴堆边,尽管我正专心致志地查看总部发来的实时消息,仍然能够感到他正用不满的眼神愤愤地盯着我。

“我们不过夜。”我收起设备,看了看表,还差半小时,是时候动身了。

“哦?所以是夜间任务?”他来了点精神,盘起腿隔着篝火好奇地望向我。

“很高兴你可以领会这一点,”我起身,将笨重的仪器和包袱一一取下,扔在地上,“现在把火熄了,除了你的枪和备用军备,剩下的东西全留在这里。”

“但是我刚把火生上!在我忙着钻木头时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懂得感恩吧,”我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我跟你行动时说的话已经比跟以往任何人都多了几倍。我不想再重申一次,我是你的指挥官而不是老妈子。”

Merlin翻了个白眼。

最后,刨去废话的时间,Merlin收拾东西倒是合格得快。我们仅用了十分钟便到达了森林的边界。夜色刚好,前方是一望无垠的草地,没有扰人的月光,只是天空中的繁星渐渐浮现——星芒在这种时候同样可能暴露夜行者的行踪。Merlin架着重机枪伏在草丛里,而我则处在他头上树叶的荫庇中。

“给。”我将他的枪把弄了一会,“这次里面有子弹了。”

“真谢谢啊——不让我空手上阵。”他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有点闷闷的,“我可以斗胆问一下我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么。”

突然,前方的树叶的剪影开始在细细簌簌地抖动起来,细细听去,有轻微的马蹄声。

“安静。”

马车哒哒地在一片静谧中前进,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接着马鞍上金属制成的徽章在星光中闪烁了下,是沈家。

我听到耳麦里Merlin的呼吸开始急促。我压低声音,极力将其掩埋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

“Merlin,再过三秒,开枪。”

他没有回复,一瞬间,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不知怎的,我突然不安起来,三秒随着光影的又一次转换很快过去了,我眼睁睁看着沈家的马车从我藏身的树下经过,绝尘而去。

“Merlin,我命令你,开枪。”

“抱歉长官,”我听到树下机枪落地激起草叶的声响,Merlin清澈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我做不到。”

“好吧,”此时我已从树上滑落,站在空地上,看着星幕下银色发丝的修长背影,平生第一次感到内心火烧火燎的焦躁,一种名叫愤怒的情绪自头顶泻下,流淌全身,我举起手枪,上膛,校准,“转过来吧,沈玥。”

“诶呀,化妆舞会结束了。”我恼怒地发现他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星汉灿烂,他高举双臂,像是指挥动作的起音,转身朝我走来。在树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依旧晶莹透彻,在黑暗中流转,熠熠生辉。

“欢迎回家,沈天策。”


6.

他靠得太近了。

我下意识向后方退去,眉头微皱。他却向前再跨一步,枪支早已不知何时被遗落,星夜是舞池,夏虫的满堂华彩下,夜风与青草铺就的海洋是无际的云端,我们双手相扣,仿佛在跳交际舞。

“我能感到你的颤抖。你在怕什么?”他挑起眉,步步紧逼。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那种压抑的怪异感觉又萌发了,心头酥酥麻麻,浑身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荒诞里醉去。

他的眼睛就像晴空万里。

 

“零号,请回复。零号,请回复。”耳麦里不断传来总部的信号,我嘴唇微张,却无法回应。

“跟我走,天策。你就是我们沈家所造的那个AI,你拥有力量,而这份力量属于你,也应为沈家所用。”

“你看看周围,这里就是云上之都,是Merlin星之内海的理想乡。你想想,破败的黄昏,昏昏欲睡死气沉沉的人群,冰凉冷酷毫无人性的风气,这就是你守护的东西吗?这就是你殚精竭虑所展望的未来吗?!”

“你不知道我的具体容貌,同样,我也不了解你的,但当我倚在粘稠的仲夏黄昏,于迷蒙中睁开眼。这第一瞥,我便知道我找到了。没有人了,哪怕茫茫人海人声鼎沸,也再没有人了,只有你,只有你。你知道吗,我当时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就是他了”。”

“天策,随我回家。”

 

“怎么,阿May,还没好吗?”冷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好像从酒醉中猛然清醒,回转身子,我看到一位少年一身军械,笔直地站在树林的阴影里。

我一怔,环顾四周,自己的枪支却不知所踪,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我抬眼,正撞进沈玥的眸子。

“别急,沈钧。”他上前一步,挡在我的身前,“我早就说过,太突然了,他很难接受。”

“我从未听闻你为他人做解释,”沈钧蹙了蹙眉,大步走出树荫,“直接打昏抬走。”

我的身体一僵,做出攻击的态势,但在沈玥的注视下,我仿佛被海妖之歌迷住的船员,既无法出口,又无法动弹。

“我觉得可以说服他,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很想说可以,但好像追兵已经到了。”

下一秒,子弹携着飓风仓皇而过,沈钧就地灵巧地打了个滚,而沈玥扑倒了我。

“沈钧,十安在车里吗?”隆隆的爆炸声中,我听到他朝沈钧大喊。血红的光芒照亮少年的脸——他点了点头。

“你快去带十安走,天策的事下次再说。”

“你呢?”

“我掩护你们,一会就能脱身。快去吧!”

沈钧面无表情地端详了他几秒,接着飞身离去,重新隐入了森林的阴影里。我呆呆楞在原地,仿佛已忘记了呼吸。沈玥开始于草地上翻转跑动,躲避敌人的同时进行反击,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确认沈家一行已走远后,他朝树林深处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形落入黑夜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中弹了。

这个世界的声响终于重归我的耳中,几个半AI士兵从我身边匆匆跑过,耳麦里是总部严厉的指令:“为何不追?零号。”

我恍若惊醒般反应过来,也冲入阴暗的森林,到处都是火光和炮弹的声音,几个脚步声于身后赶到,我眼尖地瞅到灌木丛中的血迹。

“长官,你看到沈玥了吗?”他们在我面前停住脚步。

“那边。”我胡乱指了个方向,他们向我敬礼,又沿着我指的方向继续进军了。

此刻,我感到我的思想和理智全都远去,只有身体沿着这条断续的红色道路歪斜前行。

“向前,向前,穿过黑暗的迷雾,梨花开遍天涯,河岸弥漫着柔曼的轻纱。”

 

7.

我见到他时,他又回到了森林边缘的草地上,难以想象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是怎样凭着意志力撑过这长长几里。

他伏在绿色的波涛上冲我笑,我看到他满脸鲜血,银色的长发散乱,被染成热烈的鲜红。

“啊,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爬这么远了……我想这么长的距离,总是能撑一段时间的。”

我失语,看着他的笑,我却能感受到自己眼中的水光。

“诶,别从那走。”他见我抬腿,连忙唤道,“我刚把最后一颗地雷埋在那里。”

我感到的脸上有冰凉的水痕淌过,陌生又熟悉。我仔细回想,它曾数次发生在我所追捕的人身上,但于我,却是崭新的一次。我跪倒在他身边,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再站起来的力量。

他却静静地注视着我,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捧住我的脸颊。

“杀了我。”他平淡地道出,蓝眼睛倒影着星光,不起波澜。

“不,你会好起来——”我真的手足无措了,我扶住他的手,呼吸同他的一样粗重不均。

“别,我很清楚。左腿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失血过多,脊柱中了一枪。”他仍镇定地望着我。

“我们会治好你——”

“但同时会被制成半AI。天策,这是我反抗一生的事,又如何会在生命之光即将熄灭时答应。

“我是沈家的养子,因此我平生最怕的便是成为废人。让我拖累十安,还不如让我死。”

“杀了我。”他微动双唇,瞳孔中泛上痛苦的水光。他在恳求我,第一次。

我闭上双眼。

 

 

8.

“一管专为特工自杀提供的药剂,我是随身携带的。”

“我吻上他的唇,柔软,温润,带有甜丝丝的血腥味。”

“我看到他也流泪了,繁星在他眼中破碎,化作迷蒙的光点,如落入夏日池塘里的浮冰。”

“与此同时,我掏出那管药剂,轻轻插入他的衣领。然后,我默默注视着他眼中所闪耀的星芒逐渐黯淡下去,最终归为沉寂。”

“我想,感情真的是可以掌控的。”

“正如我说杀便可以杀了他;”

“正如我错开目光,却依然记得,星临万户,天象庄严,亘古的繁星坠落在他的眼睛里。”

 

9.

“好的,感谢你所提供的供词,接下来你可以到一旁的审讯室等候对你的处置结果。”

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算是对审讯员的回应,接着在两旁法警的陪同下,我大步走出了审讯室。拥挤在门口陪审团们自动分开一条窄道。厚重的大门缓缓洞开,我扬起头。

仲夏的暖风拂过,繁星璀璨,又是一个星夜。




行到水穷处

不见穷,不见水──

却有一片幽香

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你是源泉,

我是泉上的涟漪,

我们在冷冷之初,冷冷之终

相遇。像风与风眼之

乍醒。惊喜相窥

看你在我,我在你;

看你在上,在后在前在左右:

回眸一笑便足成千古。

 

你心里有花开,

开自第一瓣犹未涌起时;

谁是那第一瓣?

那初冷,那不凋的涟漪?

行到水穷处

不见穷,不见水──

却有一片幽香

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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